×

连载•特集

《禁止化学武器公约》迎来生效20周年。作为裁军条约的模板,该如何克服自身界限

 本月29日,《禁止化学武器公约》将迎来其生效后的第20个年头。在其作为多国间裁军公约模板的同时,人们也从叙利亚和北朝鲜的相关现状中逐渐看到它的界限。而日本也与这一公约有着紧密关联。一方面,旧日本军在中国遗留下的化学武器还未得到全部处理,另一方面曾经坐拥旧日本陆军毒气工厂的大久野岛(位于广岛县竹原市)在战争结束70年后,与原爆被爆地同样直面记忆风化的危机。目前,各国正在联合国内针对与化学武器同作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核武器而展开谈判。在此之际,让我们从化学武器身上汲取教训。(金崎由美、山田祐、岩崎诚)

理应被废弃的武器被投入了叙利亚战场

 《禁止化学武器公约》于1993年签署,并于4年后迎来生效日。该公约规定,“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禁止开发、储备、保有和使用化学武器。

 保有相关武器或材料的国家有对其进行废弃的义务。此外,公约还具备一套检验各国有无违反的监察制度。除了朝鲜、埃及、南苏丹以及未被批准的以色列,有192个国家加盟了该公约。这一数字超过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可谓是具有“普遍性”的全面禁止条约。

 以往通过炮弹、导弹或是喷洒器等途径向人体投放有害化学物质的化学武器在反复使用并造成惨祸的情况下得到了局部规制,并在此基础上不断累积,最终迎来了全面禁止。

“穷人的核武器”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化学战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军的氯气和带有糜烂性的芥子气等化学武器导致了9万人以上丧生。1925年签署的《日内瓦协议》中,虽然规定了禁止使用毒气,但并没有使各国停止开发和保有。而日本也走上了学习其开发技术和生产的道路。此后,毒气被称为“穷人的核武器”,即便在二战结束之后,依然可以不时地在伊朗·伊拉克战争或是伊拉克胡赛因政权对库尔德人的镇压中见其身影。由于制造简单,1995年奥姆真理教策动了地铁沙林事件后,毒气带来的城市性恐怖袭击的风险性浮上了台面。

 而《禁止化学武器公约》正是在上述事件冲击还未褪去的情况下生效的公约。公约将负责核查各国的禁止化学武器组织(OPCW)设立在荷兰的海牙。在整个国际社会中,其禁止效果十分明显。至今已有印度、俄罗斯、美国等8个国家申告保有化学武器,其中有4个国家已完成了废弃工作。申告保有相关材料物质的国家已处分了其中9成。因此,公约在裁军·防止扩散方面也发挥了作用。

 至此,公约也将直面重要的课题。而核查未加盟国的困难程度便为其课题之一。今年2月,朝鲜劳动党委员长金正恩同父异母的哥哥金正男遭杀害。从其体内检测出了剧毒性的VX神经毒气。同时有观点认为,朝鲜已为导弹搭载了沙林等毒气。

 对于加盟国来说,公约也存在漏洞。今年4月,叙利亚西部发生的空袭被认为是一场化学武器的袭击,约有90人因此丧生,其中还包括了儿童。虽然阿萨德政权和俄罗斯否定了与该袭击有关联,但美国以阿萨德政权的暴举为由进行了报复性空袭,导致中东局势紧张。

大国利益优先

 阿萨德政权同反对派、过激派组织“伊斯兰国”(IS)进行的内战致使500万民众前往国外避难,并夺去了40万人的生命。2013年,被怀疑从战争最初便开始使用化学武器的叙利亚政府在美国和俄罗斯的主导下加入了《禁止化学武器公约》。这也为禁止化学武器组织(OPCW)带来了那一年的诺贝尔和平奖。而叙利亚申告所持的1300吨化学武器理应已得到废弃。

 然而,化学武器造成的损害却并未绝迹。虽然《禁止化学武器公约》旨在全面禁止相关武器,但是比起遏制受害范围的扩大,该公约更注重大国的利益。一旦开创了不追究使用国家责任的先例,公约本身的信赖度便会受到冲击。

 在制定《核武器禁止条约》之前,将广岛、长崎两地对于条约的期望纳入考虑是十分重要的。而其制定的关键依旧在于,使越来越多的人能够对核武器的非人道性给予深层次的关注。

日本远未结束的历史清算 旧日本陆军在中国遗留了大量化学武器,而受害居民超出了公约规定的救助范围

 染指毒气制造,并将其在中国的实战中投入使用的日本还远未完成负面的历史清算。

 《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另一个意义则要回溯到1925年。公约制定时规定,各国有责任和义务处理遗留在他国的化学武器。

 旧日本陆军在中日战争时携带了大量化学武器进入中国大陆。直至战争结束为止,日本在大陆遗留下的芥子毒气弹的正确数量尚不明了。位于中国东北部的吉林省哈尔巴岭内便留有日军的化学武器。日本政府向OPCW申告时称其数量“推算有30万至40万枚。”算上这一数字后,即便进入了21世纪,仍然有超过日方预计的遗留武器在中国各地遭到发掘。

 日本政府确实有投入巨资,根据两国签署的《备忘录》逐步进行着废弃工作。然而,当时其设定的目标是在公约生效10年之内完成遗留武器的处理。目前看来,距离完全结束还为时尚早。

 此外,公约还存有一个深刻问题。战后受到遗留化学武器伤害的人们无法通过该公约得到救济。例如,2003年在中国东北部齐齐哈尔市的一处建筑工地内发生了日军遗留毒气罐泄漏事件,导致43人受伤,1人死亡。2004年,吉林省敦化的2名儿童在河中嬉戏时,与日军遗留下的芥子气弹发生了接触事件。

 虽然日本政府为一部分与废弃工作相关的人身损害拨出了一定数额的款项,但是对于全体的救济工作却摆出消极姿态。被害者为得到赔偿在日本进行的诉讼也以失败告终。

 中国的医药费十分高昂。面对被日本的化学武器打乱人生轨迹的受害者,日本政府选择置之不顾的做法是否妥当?对此,以东京的律师为主的人士为了打破当前的局面,于去年10月设立了“化学武器受害者支援日中未来和平基金”,站在人道立场上向两国民间的有志之士寻求募捐。

 今年3月,中日两国的医师们在拥有众多受害者的黑龙江省对今后的活动进行了协商。其内容包括了以当地医院为据点,进行诊断和医疗支援,并给予药物等方面的直接支援费用。基金事务局的律师菅本麻衣子说道:“有些受害者患有神经系统的障碍。我们将会在扩大支援范围的同时向日本政府请求建立救济的制度。”

 另一个被逐渐淡化的是毒气战的实际情况。对于旧日本陆军时的大久野岛与旧日本海军的相模海军工厂(位于神奈川县)来说,除了实际的制造过程之外,在旧日本军如何使用化学武器这一问题上也仍然留有众多不明之处。

 浜松市的近代史研究者竹内康人(60岁)挖掘出了当时本地的陆军航空部队与化学武器之间所不为人知的关系,并通过近著《日本陆军的亚洲空袭》(社会评论社)阐明了这一问题。目前留下的记录显示,浜松的飞行学校对毒气投放进行了研究并于1934年在天龙川河口的中州进行了芥子气弹的轰炸演习。对此,竹内先生目前的观点为,当时大久野岛生产的毒气由列车运送至了浜松。而类似的训练对中日战争中军用机的毒气攻击起到了帮助。

 日本政府不顾多数史料的存在,对于将芥子气弹一类的致死性毒气在中国大陆投入实战的事实依旧未予以明确承认。竹内先生指出:“在日本指责叙利亚和朝鲜之前,有必要对自身过去的行为进行反省。”

伴随受害者的高龄化,针对曾经制造毒气的大久野岛进行证言变得困难

 大久野岛因其“兔子岛”之名而在国内外聚集了大量人气。然而,旧日本陆军毒气工厂便坐落于该岛,而曾经在其中工作过的人们目前依旧苦于慢性支气管炎等后遗症的折磨。经历了疑有朝鲜参与的马来西亚暗杀事件以及叙利亚内战,化学武器的威胁再次升级。在如此情况下,继承“负面遗产”的记忆并将其传向世界的意义越发重大。

 据研究者的调查显示,1929年至1944年间,日本旧陆军在大久野岛制造了诸如芥子气和窒息性毒气等6600吨的化学武器。为了保护这一秘密,大久野岛曾是一个“从地图上被抹去的岛屿”。

 对此,由受害者组成的8个团体和竹原市等地方政府共同成立了大久野岛毒气受害者对策联络协议会。副会长神明正明(85岁,居住于三原市)痛心地说道:“即便少量的化学武器都能够造成巨大的损害。我们期盼将这份苦痛终结于自身的世代。”

 在其希望倾诉岛屿历史的同时,老龄化的问题也愈发深刻。据广岛县政府称,截至4月1日,团体中持有国家健康管理手册的人数为1830人,平均年龄超过89岁。上述8个团体皆面临运营难题,因而主动寻求事务上的合并。神明副会长低沉地说道:“受害者年事渐高并苦于生活所迫,颇难分身进行证言活动。”

 与之相对的是大久野岛的观光热潮。栖息于岛内的兔子超过700只,使登岛的人数急剧上升,并于2015年达到25万。其中外国游客占1万7千人。然而,坐落于离栈桥不远处的毒气资料馆则并未出现参观人数的增长。其2016年度接待的人次停留在了6万。因此,很难说其完全利用了这股热潮。此外,资料馆内的展出物品只有一部分拥有英语介绍的看板。

 从奈良县香芝市前来该岛旅游的原田和典(25岁)虽然并未进入资料馆,却在观光景点之一的国民度假村边上看到了保留下来的毒气工厂的储藏库。他说道:“如今这里成为了兔子能够安心生活的场所。正因如此,才更使人对制造毒气的过去感到悲伤。”

 对于如何将大久野岛发出的呼吁传递至后世这一问题,名为“毒气岛历史研究所”的团体给出的答案是让并未亲身经历的世代接替被害者本人进行活动。

 三原市的原美术教师冈田黎子(87岁)便是希望得到确切传承的其中一人。冈田女士在15岁时被动员至毒气工厂,负责搬运装有原料的金属桶。距离她将自身经历以画集的形式出版,已经过去了27余年。然而,至今她还不断收到儿童读者的来信。虽然冈田女士年事渐高,以致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证言活动,但她希望道:“通过了解毒气制造的历史,能够为将来停止战争带来帮助。”

京都大学研究生院教授浅田正彦讲述《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意义与课题。 “全面禁止”是划时代的,应当建立实效性的核查制度

 《禁止化学武器公约》将迎来自生效后的第20个年头。本报记者就其与今后的课题,采访了当初参与公约谈判的京都大学研究生院教授浅田正彦(59岁,专攻国际法)。

——公约在哪些方面被认为是划时代的?
 例如生物兵器由于其传播感染等因素无法被控制而难以使用,几乎没有投入实战的先例。因此其禁止条约的缔结也相对顺利。而化学武器却不时被投入实战。像《禁止化学武器公约》这般能够完全禁止并废除此类武器,并拥有如此众多加盟国的裁军条约是绝无仅有的。

——是什么推动了交涉成功?
 经历了冷战结束和海湾战争,美苏两国曾出现互相让步的时期。此外,公约的内容也关系到谈判的成功。NPT由于给予了美、俄等5国持有核武器的特权而遭到批判。拒绝加盟的国家也以此作为理由。反观《禁止化学武器公约》,任何加盟国的义务都是相同的。

——严格的核查制度是否也为公约的一大特征?
 较之毫无核查措施的《禁止生物武器条约》,《禁止化学武器公约》规定由OPCW进行实地核查。由于产业用的化学物质易被转用于化学武器的开发,所以广范围的检验必不可少。

——叙利亚虽已加盟条约,但从前便存在使用化学武器的疑惑吧?
 公约的核查制度基本上是按照加盟国的申告量执行的。虽然还设有名叫“挑战核查”的制度,但由于施行的政治门槛高,所以从未被使用过。因此,公约理当建立一个介于普通核查与挑战核查之间的新制度,从而提高其实效性。

——叙利亚内战中使用化学武器这一问题是否早已超越了公约的范畴?
 这直接关系到国际和平的问题。为此,OPCW与联合国构建了合作体制。去年夏天二者在共同完成的报告书中,针对2014年至2015年叙利亚的化学武器使用一事如此写道:“由政府军使用的可能性十分之高。但是,也存在过激派组织‘伊斯兰国’(IS)使用了其中一部分的可能。”如果确为政府军使用,那无疑违反了公约。而非国家主体的恐怖组织IS若使用了化学武器,也同样不可原谅。希望整个国际社会能够通过叙利亚局势再度认识到,无论是谁都必须遵守一贯的准则,禁止使用化学武器。

浅田正彦
 生于江津市。京都大学法学研究科硕士。历任同大学助教、冈山大学教授等职。自1999年起,任京都大学法学研究科教授至今。1991年至1993年间,作为日本外务省专业调查员,从事《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的谈判工作。此外,先后担任禁止化学武器组织(OPCW)的安全纠纷解决委员、联合国北朝鲜制裁相关的专家团委员等职。

(刊登于2017年4月24日晨报)

Archi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