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岛：有关原子弹爆炸后的七十年历史

　“惨绝人寰！”，国际社会又涌现了一阵呼吁废除核武的新浪潮。然而另一面，支持二战时美国在日本投下原子弹的舆论也依旧强而有力。如何让被爆地的呼声得到理解？中国新闻访问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的约翰‧道尔荣誉教授。道尔教授对我们做了如下之发言。（金崎由美、山本庆一郎）

■历史的认知

　珍珠港事件和巴丹死亡行军——这就是大多数美国人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记忆。可以说与日本截然不同，至今美国大众依然相信“原爆促使战争早日结束，避免了更多美国人的牺牲”。大多数人认为，美国对日本的二次大战，是一场“受到巨大的伤害之后的胜利”。

　人类往往会为了某种需要对“记忆”进行改造与重塑。而政府和国民，又会将这种改造过的“记忆”定型为“历史”而予以传承。在经历与越南、伊拉克、阿富汗等没有获得全胜的战争之后，对日之战，就越有将其上升为国家光辉历史来予以宣传的必要了。

　然而，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随着战争机密档案陆续被公开之后，原子弹使用的决策过程也逐渐浮出水面。现在知道，一直被认为只是“为了终结战争”才投下的原子弹，在很大程度上也具有企图向苏联炫耀武力的一面。而“如果不是用核武将会导致更多的美军遭到伤亡”舆论形成之根据的美军攻入日本本土作战计划，则根本就没有准备在11月份实施的任何迹象。

　这些历史资料，与早已根深柢固、被改造过的历史记忆相抵。然而，在被害者意识与战胜国意识的双重驱使下，使得这个新的事实再次被排除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外。

■日美之间的高墙

　大约20年前，史密森尼航空宇宙博物馆计划将在广岛投下原子弹的艾诺拉‧盖号轰炸机机体与原爆所造成的危害的资料同时进行展出时，引发了参加过对日战争的退役军人们强烈反对。被害者意识，很容易与狭隘的国家主义及爱国主义相结合，这就是一个著名的例子。

　这种倾向并不仅限于美国，在对待慰安妇及参拜靖国神社的问题上，日本政府亦有为迎合本国需要而将二战史重新改写的企图。特别是安倍晋三政权更为露骨。而另一方面，市民的反战、反核等和平运动，已经没有像以前一样的巨大力量了，无法阻止政客们的暴走。遭到过原爆的日本，又再次引发了福岛第一核电厂事故，然而仍然无法阻止原子能发电厂的重启。不得不让人忧心忡忡！

　对于过去之战争的肯定，与将死于战场的兵民美化成“勇者”的举动同流。因为如果不隐瞒战争残酷的事实，日本政府便无法克服成为一个可以行使集团自卫权之“普通国家”的障碍。日本政府在美化战争的同时，又试图倾诉原爆悲惨，呼吁废止核武器。对于美国和国际社会来说，日本的这种行为，显然没有说服力。

　只看到自己的被害，回避自己具有加害者的一面。希望今后大家都能超越这种“被害者意识”，与对方进行面对面的反思。

■相互理解

　纳粹德国的犹太人屠杀，英美两军的德国德勒斯顿轰炸，南京大屠杀等日本的战争责任，前苏联的西伯利亚劳动改造营，以及刮起萧清飓风的中国文化大革命……，希望能将原爆被害和所有威胁人类生命的恐怖，共同放入历史的这幅巨画之中，予以定性，重新思考。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战争方式得到根本改变。不再只有军事设施成为攻击对象，整座的城市都因空袭而焚烧殆尽，无辜的市民遭到了无差别式的杀害。这与通过杀伤市民而使社会产生恐惧之恐怖分子的“心理战”，又有什么区别了？

　为了让空袭更具有效率，其失去理智之后果就是制造原子弹。原子弹的投下并非一个独立的个案，只是导致了多达十万人牺牲的东京大空袭与其他空爆的一个延长，其影响还延伸到了战后。只有注意到这一点，才能对于核武器之非人道性予以认识，予以理解。

美国社会对于蘑菇云下所造成的人间地狱漠不关心。虽然很难改变这种意识，但也并不等于没有任何办法。试举一例，二十世纪七十年代，NHK发起了收集“市民们所画的原爆绘画”的活动，我也积极参与其中，并对其在美国的出版给予了协助。

　透过被爆者的眼睛所反映出来的光景，广岛牺牲了14万人，长崎牺牲了7万人，数字不再空洞，一个一个的面容与名字浮现出来。视觉带来了说服力。被害者的苦疼深深地撼动了读者的心灵。我从我的学生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反响。

　原爆被害惨不忍睹，而且并非过去时。当今的核恐怖已远非广岛和长崎所能相比。正因如此，对持有核武的国家，通过述说广岛和长崎的被爆体验，使其“正视这些武器所带来的下场”，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争取更多的被爆者来述说原爆体验，年轻世代则要努力去扩大信息传播的途径。时间越有限，行动越重要。值此时刻，希望大家都能够超越被害者心态。

简介　约翰‧道尔
　1938年，生于美国罗得岛州。哈佛大学博士。1962至1965年先后任职于日本金泽的短期大学及东京的出版社。其后担任威斯康兴大学麦迪逊分校等教授。1991年担任麻省理工大学教授，2010年成为该校荣誉教授。曾著有《拥抱败战：二次大战后的日本人》、《毫不留情的战争：太平洋战争中的人种差别》等。新著有《忘记的方法，记忆的方法：现代世界中的日本》一书。

珍珠港事件
　1941年12月7日（日本时间8日），前日本军奇袭夏威夷瓦胡岛上的珍珠港美军基地、舰队及战斗机。造成美军约2000人死亡，日军伤亡60余人。此一事件成为日美战争的导火线。并被视为是违反国际法的突袭行为。

巴丹死亡行军
　1942年4月占领菲律宾的吕宋岛的前日本军，俘虏了大批美军并强行将其带往战俘收容营，行军途中极为严苛。终因饥饿、传染病等原因造成大约2万人的死亡。在美国，至今仍视巴丹死亡行军为日军的一次残酷暴行。

艾诺拉‧盖号的展示争议
　位于华盛顿的史密森尼航空宇宙博物馆修复了对广岛投下原子弹B29轰炸机，并计划在1995年被爆50周年时展示其机身。为了宣传原爆被害，展方希望向广岛和长崎的原爆资料馆借取被爆的相关资料。然而此举引发了美国退役军人的反对，博物馆馆长也因此遭到撤职。最终只展示了部分的机体。
　2003年艾诺拉‧盖号全机机体，在博物馆位于弗吉尼亚州的另一个展区被展出。这次展览并无公布任何伤亡统计数字，亦无对原爆被害的说明。

德勒斯顿轰炸
　1945年2月13、14日，就在纳粹德国无条件投降前夕。美英两军对德国东部的德勒斯顿　进行了无差别式的轰炸行动。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城市所发动规模最大的空袭之一。摧毁了大半个德勒斯顿。造成前东德时代德勒斯顿大约3万5千人的牺牲。

市民笔下的原爆图
　1974年，NHK广岛播放台收到被爆者寄来的一张描绘原爆的手工绘画。以此为契机，NHK广岛播放台开始号召募集更多的被爆绘画。一年后，共征集到2225张绘画。2002年，广岛市和中国新闻社加入NHK的行动，又征集到了1338张新画。目前，原爆资料馆（广岛市中区）共收藏了约５千张的原爆绘画。

（2015年1月18日朝刊揭载）